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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竞合|革命在风中飘荡:特朗普开启“新里根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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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5-02-10 15: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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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宣誓就职后即发布数十份行政令、备忘录和公告,以颇为凌厉的作风开启了他的第二个总统任期。在就职演说中,他宣称将推动美国进入新的“黄金时代”,“结束美国的衰落”,其所展现的自信甚而是骄横,俨然是“帝王般总统”。

中美竞合|革命在风中飘荡:特朗普开启“新里根周期”?

“历史终结论”的提出者、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称,“2016年特朗普首次当选总统时,人们很容易认为,那是一种反常现象。现在看来,拜登担任总统才是反常的,特朗普开启了美国政治乃至整个世界的新时代”。无疑,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政策议程,加之高度强调忠诚的执政团队,将给美国的内政外交带来深刻变革。

在很多美国精英看来,特朗普2.0意味着更大的动荡,他们对此倍感忧虑。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和国际事务教授哈罗德·詹姆斯(Harold James)认为,特朗普试图对美国的体制进行革命式的重塑,这可能会让美国深陷混乱,“必定会播散新一轮不满、抗议和阴谋论的种子”。

支持也好,反对也罢,没有人再敢轻视特朗普——他所代表的保守民粹主义在美国已经日益主流化。事实上,在去年美国大选前,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就曾刊文指出,美国政策的“特朗普化”(Trumpification)趋势越发显著,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的很多主张借用了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部分政策,无论谁在2024年当选美国总统,胜利的都会是特朗普主义。

源自里根的“让美国再次伟大”

探究特朗普新政府的执政理念,需要重视特朗普主义和里根遗产之间的密切联系。

特朗普宣扬的“让美国重新伟大”(MAGA)这一标志性口号,实际上源自罗纳德·里根当年的竞选语言,里根曾多次在共和党全国大会的演讲中使用这一表述。此外,特朗普及其团队成员所谓“基于实力的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也是里根式的话语,在1980年大选中里根曾借此阐述自己的国家安全理念和政策。

1987年,里根曾与当时年仅41岁的特朗普会面并握手致意,这两人也许谁都不会想到特朗普有朝一日成为白宫的主人。在去监管、减税、限制大政府、强化制造业等方面,特朗普与里根拥有同样的政策偏好。特朗普的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理念,在里根那里也能寻到踪迹。1980年里根的胜选,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对20世纪60年代反越战、民权运动等自由主义政治的回调。而特朗普的强势回归,体现了对2008年奥巴马执政后左派政治潮流盛行的反制

里根被认为重塑了美国共和党及其保守主义政治,而特朗普则试图掀起另一场“革命”,美国正在进入一个保守主义的新时代。当然,如今的美国与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截然不同,特朗普所厌恶的全球化和全球主义,在里根时期还不算是美国面临的主要挑战。因而,在辨识特朗普与里根的相似性以及差异的基础上,似可用“新里根周期”描述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执政理念和政策走向。

特朗普以罕见的选举胜利重返白宫,这表明其所代表的保守民粹主义已经成为一种主流的意识形态。共和党的政治理念更新、内部权力更替、选民基础重组深入推进,在很大程度上使这一政党成了“特朗普党”;特朗普的胜利虽然主要依靠白人工人阶级选民的支持,但非洲裔、拉美裔、亚洲裔等少数族裔选民对其支持也出现上升态势。换言之,美国政党权力的社会基础已经发生重要变化,工人阶级认为民主党难以维护其利益,大量美国选民对所谓进步主义理念和“觉醒自由主义”(woke liberalism)感到不满,阶级议题比族裔等身份政治议题更为重要。

正如当年的里根,特朗普成功利用了美国选民对经济状况的普遍不满。过去几年,从经济数据看拜登政府的执政表现并不差,如美国人均GDP从7.1万美元上升到8.2万美元。但是由于通胀等问题,选民的经济体感较差,他们认为自己的生活较之特朗普第一任期更为困窘。

此外,卷土重来的特朗普在政治上表现得更为成熟。竞选期间,他在堕胎等争议性议题上将自己与激进派拉开距离,暂时掩饰了自己的“革命”倾向,有助于赢得中间选民的青睐。特朗普的这种成熟度也体现在选择詹姆斯·万斯作为副总统候选人。万斯曾经是共和党内“绝不接受特朗普(never Trump)”派别的人士,他被特朗普选中体现出特朗普力图使自身政策理念主流化,强化其对共和党的掌控力。

特朗普在2024年大选中实现强势回归,不仅赢得选举人票,而且成为20年来首位赢得普选的共和党人。威斯康星州、密歇根州、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内华达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等关键州“由蓝转红”。特朗普不仅推进了对共和党的重塑,还拥有共和党控制国会的优势以及保守派占多数的最高法院。简言之,特朗普已经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总统之一。

更为强劲的MAGA政治

与2016年作为政治素人赢得选举的特朗普1.0不同,特朗普2.0拥有更为坚实的权力基础。他高度重视扩张总统权力,力图全面改造美国政府体制,削弱以“多元、平等、包容”(DEI)理念为代表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增强保守民粹主义在美国国内的影响力。

未来数年,美国的“特朗普化”既有理念和政策的加持,也有更加忠诚于特朗普的执政团队的支撑。知名地缘政治风险研究机构、欧亚集团总裁伊恩·布雷默认为,与特朗普第一任期相比,其“拥有意识形态更加一致、经验更为丰富的高级官员”,能够抑制特朗普“破坏性冲动”的体制内职业官僚都已离去,特朗普可以更为顺畅和强劲地实施其政策议程。

在保守民粹主义思潮主流化的背景下,特朗普主义的制度化将会加快演进。传统基金会作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保守派智库,围绕特朗普再次执政,牵头推动了名为“2025项目”的政策建言行动。“2025项目”的主要推动者、传统基金会主席凯文·罗伯茨是特朗普的政治盟友,他认为特朗普的第二个任期是保守派拯救美国的最后机会。罗伯茨宣扬“第二次美国革命”,主张通过全面、深入的政治改革捍卫美国的保守主义,他认为匈牙利欧尔班政府是“保守主义治理的样板”。

民主党人士、曾在奥巴马时期担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的本·罗兹认为,“激进的共和党在国内拒绝自由民主,与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托等极右翼领导人的做法遥相呼应”,欧尔班曾表示要在整个欧洲建立“非自由主义民主”。“2025项目”是100多个美国保守主义团体和组织相关政策主张的“大合集”,这份长达900多页的文件杂糅了保守主义内部不同政治派别的看法。大量特朗普的智囊、亲信和曾在特朗普政府担任要职的前官员参与“2025项目”。从中可以窥视特朗普再次执政的关切和目标。

第一,大幅扩张总统权力将是特朗普2.0的重要特征。特朗普将打击“异己派”,解构“行政国”,加大与所谓“深层政府”的对抗。“2025项目”宣扬“单一行政权理论”(unitary executive authority theory),与特朗普强化总统权力的倾向是高度一致的,这将减少国会、司法等部门对总统权力的牵制。一些保守派法律人士如最高法院大法官塞缪尔·阿利托对此予以支持。最高法院此前有关总统豁免权的判定,实际上也有助于特朗普扩张总统权力。

第二,特朗普重视执政团队对其本人以及特朗普主义的忠诚度。2017年特朗普开启第一任期时遭遇“人才荒”问题,缺少真正属于其个人的班底,共和党建制派掌控了很多政府重要职位。“2025项目”主张增强总统在人事上的任命权,注重识别、聚集高度忠诚于特朗普、能够执行“美国优先”路线的人士,为特朗普新政府效力。“2025项目”出资请甲骨文公司等机构建设“总统人事数据库”,并对相关人士展开提前培训,使其能够在特朗普再次执政后顺利进入联邦政府履职。相较于第一任期,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对政府官员的政治掌控力将会增强。

第三,特朗普将大力改造美国官僚体系。“2025项目”提出有关拆解国土安全部、撤除教育部等方面的举措。特朗普重视增强对司法部、联邦调查局等机构的掌控,避免司法系统对其展开调查。特朗普还试图利用司法力量打击对手,对抗“左派激进主义”。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曾发布“F计划”(Schedule F)行政令,该计划旨在使总统有权解雇公务员。“美国优先政策研究所”(America First Policy Institute)呼吁取消几乎所有对联邦政府公务员的保护措施。

此外,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牵头的“政府效率部”,力图精简行政机构,减少政府支出,其与美国官僚体系的博弈值得密切关注。

第四,特朗普将着力削弱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强化保守主义理念在美国的影响力。特朗普新政府将调整对美国白人不利的种族公正倡议,引导地方政府、企业、高校等弱化针对少数族裔群体的“多元、平等、包容”(DEI)政策。特朗普或会采取限制性少数群体权利的举措,打击“性多元政策取向”,抑制“跨性别主义”在美国社会的影响力。特朗普新政府将加大美国边境的管控力度,推动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减少联邦政府用于救助贫穷群体的社会福利支出。对此,民主党人士批评称,特朗普在执政的第一天就会成为“独裁者”,“2025项目”宣扬的极端政策主张将会摧毁美国的民主。

美国的“黄金时代”?

20世纪80年代,里根通过给美国企业松绑减税,鼓励个人自由和奋斗,让美国经济重新获得了活力。《大西洋月刊》的知名评论家乔治·派克(George Packer)认为,在削除监管、减少政府干预、鼓励企业创新等方面,特朗普的经济政策理念与里根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他们宣扬一种“自由美国”的叙事。

在特朗普就职的当天,白宫就发布了《美国优先贸易政策备忘录》。特朗普力图全面增强美国在制造业以及高科技产品方面的竞争力,推动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打击贸易欺诈行为并停止外包,在制造业方面将中国等其他国家甩在身后,确保关键产品供应链 100%位于美国本土。为降低美国制造业的成本,特朗普重视释放能源潜力,宣称将废除拜登政府对美国能源行业不利的政策,并通过降低能源价格应对通胀等问题。特朗普表示,上任后 1年内将美国的能源成本降低一半以上。

为提升美国企业的活力,促使更多公司回流美国,特朗普力图大幅改革美国的税收体系。一方面,对在美国本土生产产品的企业实施减税,将其税率从21%降至15%。特朗普宣称,将惩罚把就业机会和工厂转移至海外的行为。另一方面,特朗普希望加大利用关税手段,宣称将对所有进口商品加征10%关税,以大幅削减美国的贸易赤字,促进本土制造业的发展。特朗普提出,将对加拿大、墨西哥征收25%的关税。他还可能重启被拜登政府暂停的关税,包括对欧洲盟友豁免的钢铝关税。特朗普还宣布成立新的机构——“对外税务局”。相关收入将被用于创建主权财富基金,投资高速公路、机场等大型基建项目。

在科技领域,特朗普新政府将放松监管,为美国科技企业在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生物技术、新材料等领域的研发和商业活动提供更大空间。特朗普称,将废除拜登政府关于人工智能安全的行政令。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副总裁丹尼尔·卡斯特罗(Daniel Castro)认为,这有助于美国公司加快人工智能大模型的训练以及相关商业产品的推出。2024年11月,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USCC)发布的年度报告提出,美国政府和国会应推动一项类似“曼哈顿计划”的项目,为在人工智能、云计算和数据中心领域的美国公司提供资金支持。近日,在特朗普的推动下,甲骨文公司、OPEN AI、日本软银等机构宣布将共同投入5000亿美元实施“星际之门”(Stargate)项目。这被认为是里根政府“星球大战”计划在人工智能时代的新翻版。

在军事安全领域,特朗普信奉“基于实力的和平”理念,重视强化美国的军力,构建更为坚实的威慑力。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负责撰写《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的纳迪亚·沙德罗倡导采取“优势战略”,其重点包括增强美国的防务工业基础。美国企业研究所外交和防务政策主任科里·沙克认为,特朗普可能会采纳一些共和党议员的建议,将美国的国防开支占GDP的比例提升至5%以上。史汀生中心高级顾问杰夫·威尔逊认为,特朗普新政府将引发新一轮的核军备竞赛,美国将加快核武器库的现代化,加大洲际弹道导弹等战略武器的生产和部署,甚至考虑在战争中展开“有限的”核打击。

总之,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带有强烈的“革命”色彩,他力图在经济、科技、军事等方面重塑美国的力量优势。由于这是特朗普最后一次担任美国总统,他没有连任压力,或将更为肆意地推进落实“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理念,打造自身的政治遗产。

当然,特朗普的执政之路也存在不少挑战和不确定性。大幕正在拉开,特朗普试图开启的“新里根周期”,既可能令美国缓解沉疴痼疾、焕然一新,也或使美国陷入更为深重的对立和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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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昊,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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